上月，在徐州召開的第三屆漢文化論壇上，沉浸式開場視頻與系列漢文化項目發布，古今交融，科技感十足。其間舉行的“漢家陵闕：獅子山楚王陵考古發掘30周年暨漢王陵的考古成就”分論壇，成果迭出，精彩紛呈。
徐州，這座曾以采煤業為支柱產業的老工業城市，在持續推進生態轉型的同時，也高度重視文化建設。2021年，包括獅子山楚王陵在內的徐州漢楚王墓群，榮登中國“百年百大考古發現”名單，是江蘇省唯一入選項目。
“十五五”將至，依托獨特的兩漢文化資源，當下的徐州，正以數智賦能文物保護與創新展示，聚力打造世界級漢文化交流窗口，在江蘇“吳韻漢風”文化圖景中，續寫新的時代篇章。
▲2008年在英國舉行的《王的守護者——徐州博物館陶俑精品展》
坐擁地下寶藏
冬日的徐州漢文化景區層林盡染，來景區看獅子山楚王陵的“探墓者”絡繹不絕。
過去，古墓葬的參觀者多為“文博粉”。如今，在傳統文化熱的帶動下，“看墓實則是看文化”已成為共識。徐州兩大漢楚王墓遺址博物館——獅子山楚王陵、龜山漢墓，2024年吸引游客400余萬人次。
從昔日的“煤城”到頻登文旅熱搜榜單的旅游城市，徐州的華麗轉身，離不開考古成果的堅實支撐。
漢皇故里徐州，走出了布衣皇帝劉邦，唱響了“大風起兮云飛揚”的豪邁壯歌。公元前201年，奠定大漢基業的劉邦將弟弟劉交封為楚王，建都彭城（今徐州）。兩漢400多年間，徐州共歷18代諸侯王。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伴隨著城市建設，多處深藏于山腹的兩漢諸侯王墓被陸續發現。
“在徐州從事考古工作是一種福分。”畢業于四川大學考古專業的劉照建，現任徐州市文物保護和考古研究所所長，在考古領域耕耘20余年，對徐州漢墓了如指掌，“龜山漢墓發現于1981年。龜山下同塋異穴合葬的兩座墓，各有一條50多米長的甬道。兩條甬道相隔十幾米，幾乎完全平行，精準度讓人嘆服。龜山漢墓因后來發現的一枚銀印，被確定為西漢第六代楚王和王后墓。”
“獅子山楚王陵在被發現之前，其‘地下軍陣’兵馬俑陪葬坑在1984年先被發現。之后經過7年的地毯式尋找，考古專家終于從獅子山村一戶民宅的紅芋窖下找到了深藏山中的墓道。于1994年底正式發掘的獅子山楚王陵，入選‘1995年度全國十大考古新發現’。”
現代考古為人們打開了透視歷史的“天眼”，也不斷修正著史籍中的偏差。
▲徐州漢兵馬俑博物館
“荒丘淺冢草斑斑，事在遺經不可刊。”明代詩人胡儼所詠徐州桓山“春秋宋大夫桓魋墓”，經考古證實，是西漢某代楚王的王后墓。
“戲馬臺前范增冢，英風千載行人竦。”《水經注》及古方志中記載的彭城土山“亞父冢”，通過科技手段對出土文物進行檢測，基本確定為東漢第一代彭城王墓。
為摸清文物家底，守護歷史文化遺存，第四次全國文物普查正在緊鑼密鼓地開展。在2025年徐州市階段性普查成果清單上，小孤山漢墓赫然在列。小孤山漢墓由墓道、甬道和7間墓室組成，考古專家根據墓葬形制，確定該墓為西漢某代楚王和王后墓。
至此，徐州已發現9處西漢楚王墓，分別位于楚王山、獅子山、馱籃山、北洞山、龜山、小孤山、東洞山、南洞山、臥牛山。再加上入選“2021年度全國十大考古新發現”的土山東漢彭城王墓，這10處漢代歷史文化遺產密集分布于市區約10公里范圍內，讓徐州成為一座漢文化的“寶藏之城”。
打好“文化牌”
當我們看漢墓時，我們在看什么？
“看人類文明發展的印跡。”劉照建答道，“漢代崇尚厚葬，漢代諸侯王生前便以舉國之力為自己營建陵墓，每一座漢代陵墓都是無與倫比的建筑奇跡。漢墓及其出土文物，共同構成了我們理解漢代文明乃至中華文明的關鍵拼圖。”
▲龜山漢墓出土的第六代楚王劉注龜鈕銀印
“徐州漢楚王墓延續時間長、規模大，是我國漢代諸侯王墓中保存最完整的序列。”劉照建介紹，“這些楚王（后）墓全部是大型橫穴崖洞墓，墓室仿造地面宮殿建造，功能齊全，鑿刻規整，建筑風格各具特色，全國罕見，具有極高的學術價值。”
盡管徐州地區發掘的漢代諸侯王墓多曾被盜，但僅憑劫余之物，仍足以令人震撼。
在徐州博物館一樓的觸摸大屏前，曾為上萬件館藏文物拍攝過“標準照”的副研究館員陳釗點開文物圖標，如數家珍：“在徐州博物館館藏的59件一級文物中，有52件出自漢代。”
這其中，出自獅子山楚王陵的S形玉龍佩，以新疆和田白玉雕琢而成，通體瑩潤有光，玉龍身體蜷曲，尾巴上卷，其造型是徐州最具代表性的漢文化標識；出自馱籃山楚王墓的撫瑟俑、擊磬俑、吹奏俑與舞俑組合，各司其職，氣韻生動。
為了讓更多人了解徐州的漢代文化遺產，20世紀末，徐州在北洞山、龜山、獅子山建立了遺址博物館，新建了徐州漢畫像石藝術館、徐州博物館新館，為廣大游客了解歷史文化名城徐州開辟了重要窗口。
明年是徐州被評為國家歷史文化名城40周年。在徐州市兩漢文化研究會辦公室，退休多年的文博工作者夏凱晨打開泛黃的工作筆記，道出當年的不易：“徐州開始申報時，有人嘲諷說，徐州是個打仗的地方、一座煤城，如果徐州都能評上歷史文化名城，那全國不都是歷史文化名城了？”
“1985年，國家文物局組織專家實地考察，單士元、羅哲文、鄭孝燮等知名學者參觀了徐州博物館、新建成的徐州漢兵馬俑博物館。看了徐州的文化資源，老專家們都很激動。”當年陪同專家考察的夏凱晨欣慰地說，“那次考察，有力推動了徐州入選國家歷史文化名城。”
隨著時代的發展，“大考古”理念為中國考古開拓了新格局。徐州文物保護和考古工作再上新臺階。
以徐州漢楚王墓考古為例。自1995年獅子山楚王陵主墓考古結束后，陵園考古持續至今。2023年，獅子山楚王陵成功入選江蘇省首批遺址考古公園建設項目。
圍繞馱籃山楚王墓的遺址考古也持續了30年，至2023年已基本探明約30萬平方米的陵園范圍。
新發現的小孤山漢墓，考古隊員正在系統清理墓葬外圍生活區。工地負責人謝威表示，相關部門將根據考古結果制定科學規劃，為后續保護與展示利用奠定基礎。
“徐州是漢文化的重要發祥地，在中華文明史上具有不可替代的地位。這一地位，是由大量歷史遺存和珍貴文物共同印證的。”今年8月1日，《徐州市歷史文化名城保護條例》正式施行，江蘇師范大學漢文化研究院院長朱存明教授感慨道，“《條例》的施行，實現了以法為盾，讓漢文化更好地活在當下、傳向未來。”
對標“世界級”
“徐州是兩漢文化考古發掘、學術研究、藝術再現和文化傳承的重鎮。”今年88歲的江蘇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寇立光在云龍書院舉辦的一次雅集中如是說。
20世紀90年代，徐州曾推出“兩漢文化看徐州”的旅游口號。究其深意，徐州市旅游業協會名譽會長董玉舫解釋道：“徐州有西漢楚王墓、漢兵馬俑，東漢彭城王墓、漢畫像石，放眼全國，像徐州這樣的兩漢文化遺存都很豐富的城市并不多見。但是，當年的人們卻認為這個口號過于自大。”
▲考古挖掘現場，工人進行坑土清運。
同樣的，20世紀90年代，剛參加工作不久的劉照建提出徐州漢楚王墓群未來可以申報世界文化遺產的想法，也不被理解。倏忽多年過去，這個念頭仍在他心中奔騰：“徐州漢楚王墓與印度泰姬陵、埃及金字塔一樣，都是世界文明史上的重要遺產，見證了古人的宗教信仰、禮儀和社會風貌。雖然申報之路有難度，但徐州離‘世界級’并不遙遠。”
誠如斯言。日積月累中，豐厚的漢代遺存和研究成果，為徐州聚力打造世界級漢文化交流窗口奠定了堅實基礎。
重構文化場景，徐州以科技力量喚醒歷史遺產。融合裸眼3D、數字復原等技術打造的“彭城七里”數字體驗館、在漢文化景區設置的VR大空間體驗區，皆通過數智賦能，讓冰冷的文物“活”起來、“潮”起來。
對接國家級平臺，徐州積極探索數智發展新路徑。上月，中國國家版本館與徐州市文廣旅局聯合啟動漢畫像石數字化合作項目。通過三維高清掃描，徐州出土的漢畫像石將活化為漢代人的“石上史詩”，在更高平臺上獲得創新展示。
以漢文化為橋，徐州主動搭建文明互鑒新通道。近年來，徐州漢代文物頻頻走出國門在多國巡展，成為流動的文化使者。第三屆漢文化論壇“漢風遠揚：漢文化與世界文明的融通互鑒”分論壇上，與會專家探討了漢文化的全球表達路徑，一致認為“漢代‘和合包容’的理念，與當今全球文明互鑒的訴求高度契合”。
“把徐州的美講給世界聽。”上月，中國國家旅游雜志官微發布“2025文旅品牌出海案例”第二批入圍名單，徐州漢文化景區“漢文化交流研學之旅”項目上榜。景區市場開發部副部長邱曉培介紹，該項目針對不同人群設計了六大類百余項課程，每年接待研學旅游者10余萬人次。
截至2025年11月，徐州市A級旅游景區實現游客消費金額195.59億元，同比增長11.61%。徐州兩漢文化資源為徐州文旅繁榮、文創發展提供了源源不斷的動能。
歲末年終，空氣中凝聚著過往的豐實，也飄蕩著嶄新的希冀。
“對照世界文化遺產標準，徐州在精細考古、遺址保護、文物研究等方面還有許多欠賬。”距2026年不足半月，劉照建帶領年輕的團隊，在云龍山下的文物保護和考古研究所著手制定新一年的工作計劃，在小孤山漢墓的考古工地尋找古人留下的蛛絲馬跡，解讀時光里的文明密碼。
與此同時，在城東的徐州漢兵馬俑博物館內，館長葛明宇也在謀劃“十五五”的新任務：探尋獅子山楚王陵陵園墻址、運用科技手段復原歷史地貌、加強國內外學術合作。守護獅子山楚王陵和漢兵馬俑30年，葛明宇初心未改，言語堅定：“我相信，徐州的漢文化工作能做得更好，因為我們植根在這片深厚的文化沃土上。”
